第0798章 大雨、纸伞、白衣客

　　晨后。
　　两人抵达升平县时，恰逢变天，黑乌乌的云压着县城，恰飘起朦胧细雨。
　　可瞧那天啊，估计过不了多久，就得泼瓢子嘞。
　　路上行人稀稀，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卫兵，在升平县城门旁守着门。
　　但要说守门，其实也没完全守。
　　就在伊凛与王小虎刚把马匹寄放在城门旁的驿站时，正好瞧见两位敬业老兵，一觉醒来，打着呵欠往里走，直接就把升平县给放空了。
　　防守那么松懈？
　　伊凛与王小虎二人面面相觑，不是说外头世道苍凉，流寇肆虐，行情不好么？
　　但趁着这城门放空的间隙里，伊凛直接拉着王小虎钻进城里。
　　伊凛在路上发现了一件事。他们从强盗手里顺来的银子，上面印着某间钱庄的铭文，真要被查到了，这来源还不好解释。
　　好端端的劫富济贫，到头来很可能会被人误会。
　　升平县、升平县、升平县。
　　这县城名字取得好。
　　但当二人踏入时，却没半点“歌舞升平”的意思。
　　大道旁蹲着不少无家可归的乞丐，他们习惯性地向路人乞讨。
　　“饿啊……我饿啊……求求舍点儿吧！”
　　“我上有八十老母，下有七岁小儿，我家贱内还是个残疾……”
　　“救救孩子吧……我已经整整十八日没吃过一口饱饭了……”
　　有人嘤嘤哭啼。
　　有人叫惨。
　　有人喊饿。
　　乞丐们刚习惯性向伊凛与王小虎伸出手，抬头一看，好家伙，居然是位毛发都没长齐的毛孩，顿时又晦气地将手缩回袖里。再一看，王小虎的身材牛高马大，腰间还别着刀，顿时他们也都不敢讨了，哆嗦着手缩回褴褛袖中，装作刚才从未乞过。
　　王小虎看他们可怜，伸手往怀里摸。
　　不久前伊凛因银子太重的缘由，将一部分银子存在王小虎身上。
　　伊凛看出了王小虎的打算，轻轻按住了好友刚准备骚动的手，不着痕迹地摇摇头。
　　王小虎犹豫了几秒，但还是选择听从伊凛的意见。
　　两人无声交流，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。
　　“轰隆！”
　　一道惊雷，撕裂乌云。
　　明晃晃的闪电光芒，映得二人面庞发白。
　　紧接着，倾盆大雨落下，碎了一地。
　　“下雨咯！”
　　“快跑！”
　　一看下起了暴雨，刚才还显得虚不拉几气若游丝的乞丐们，呼啦一下全跑光了。
　　王小虎呆呆地看着一哄而散的乞丐们，不懂为什么刚才还口声声说着十八天没吃饱饭的可怜人，怎么跑起来腿脚比他王小虎还利索。
　　“愣着干啥啊，赶紧躲雨啊。”
　　伊凛笑着拉了王小虎一把，自己却在头顶上竖了一顶无形的“念伞”来挡雨。
　　两人顺着屋檐，经过集市，来到了一片阔气的建筑前。
　　这里应该算得上是升平县里的繁华闹市了。
　　可此刻因为天气恶劣，这暴雨连油伞都能滴出窟窿来，所以街上寂寂寥寥，空无行人。
　　“我们去哪边躲躲雨。”
　　伊凛快速于四周观察片刻，指着一个方向。
　　王小虎顺着伊凛手指的方向望去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：“万香楼？等等，林哥，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烟花之地……青楼！”
　　王小虎惊了。
　　他万万没想到伊凛是这样的人。
　　这才几岁啊！
　　他自小也在牛大爷的故事熏陶下长大。
　　牛大爷每每说起东胜神州上最为著名、最让人向往的地方“万香楼”时，总会下意识增添了不少精彩油墨。
　　哪怕牛大爷顾及了孩童的纯真，但他只言片语中透出的意思，万香楼不是什么正经地方。
　　片刻后。
　　王小虎才知道自己想歪了、误会了。
　　原来伊凛指的是万香楼隔壁的茶楼。
　　茶楼牌匾上的名字，略显别致——三品轩。
　　三品轩里坐着不少躲雨的人。
　　有一些看起来明显就没钱的，直接被茶楼门前、一位牛高马大的看场给轰了出去。
　　当伊凛与王小虎二人，风尘仆仆地踏入茶楼时，高大看场目光落在伊凛脸上时，先是面露厌恶。
　　随后快速转向王小虎，目光最后落到了王小虎腰间的阔刀上，然后眯着眼、咧开嘴，笑容满满：“哟，客官瞧着面生啊，二位爷满脸贵气，一看就不是寻常爷。来来来，二位爷，茶楼里坐坐！来人哟，给二位爷上个雅座！”
　　“看来王小虎隐藏的魅力值属性果然不低啊。”
　　伊凛暗暗嘀咕。
　　看来这趟出行，把王小虎带上，还真带对了……十分好用。
　　最起码，省了不少麻烦。
　　可王小虎这脸，瞧着也不像是魅力值高的那种人啊。魅力魅力，果真是不用看脸的吗？
　　踏入茶楼，伊凛习惯性观察着四周环境。
　　哪怕是在这里渡过了十三年，伊凛仍未忘记身为使徒时在试炼中的小习惯。
　　有一位中年说书人，摇着纸扇，在茶楼里兴致勃勃，讲着各种奇闻趣事。
　　一群茶客，围在说书人边上，时不时道声好、鼓掌助兴。
　　每一张茶桌上，三五成群，在聊江湖事。
　　在三品轩最显眼的位置，张贴着一幅书法作品，在伊凛看来，这笔法一般，但内容却有点意思——“品茶、品人、品尽天下事。”
　　两人坐到了二楼。
　　露天阳台，有瓦遮头，环境不算太差。
　　四周的声音很杂。
　　说书声、谈话声、雨声、隔壁的靡靡之音，混在一块，如一曲市井之歌。
　　王小虎属于第一次来到县城，左顾右盼，十足乡巴佬模样。
　　过了一会，伊凛点了一壶热茶，加上几碟精致贫瘠的小吃，便坐稳了。
　　“呼——”
　　王小虎把热茶斟了一满杯，用嘴呼凉些许，便咕咚咕咚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。看样子这连夜赶路可把他累得不轻，总算能歇逼了。
　　伊凛闭着眼睛，开始侧耳倾听。
　　王小虎眼瞅着伊凛闭眼不说话，也不喝茶，更不吃东西，他无聊地啃着花生米，一颗颗地数着。两人沉默了一会，王小虎终于忍不住了，想起刚才的事，带着几分羞赧，小声说道：“林哥，我刚才还以为，你打算去哪个地方。”
　　王小虎朝隔墙努努嘴，意思到位了。
　　伊凛没有睁开眼睛，微笑着回复：“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进去见识见识。”
　　“嘶……？”
　　王小虎吸了一口气。
　　雨纷纷，旧故里草木深。
　　这场雨，下了整整半时辰。
　　越下越大。
　　茶馆里的客人，都被困在了茶馆里，走也走不得，这伙人只能蹭着茶水，听说书人讲故事，打发时间。
　　接近中午时，天空仍黑乌乌的，乌云不见消减半点，看样子这场久违的雨还得再下一会。
　　街道上，因为排水系统的缺乏，阵阵湍流淹了半条街道，如浅浅的溪流，水声不断。
　　伊凛与王小虎二人同样在二楼“雅座”上坐了半时辰，伊凛时不时叫人添茶，提着茶壶的小二在添了第六次茶壶后，看着伊凛与王小虎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。
　　王小虎也有些忐忑，他们在这里是不是坐得有些久哩，再耽搁下去，分分钟闹出事端来。
　　别误会，王小虎不是为他们俩人担心，而是为茶馆里的人担心。
　　但凡亲眼目睹伊凛杀强盗的血腥场景，无论是谁都不会天真地认为伊凛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纯真少年。
　　“话说，林哥，我们还不走吗？”
　　“走？”伊凛终于睁开了眼，无语看向后者：“走去哪里？”
　　“啊这？”王小虎挠挠头：“这我不知道啊。”
　　“这不就得了。”伊凛终于将自己面前、早已摊凉的茶水喝了一口，然后松了一口气：“在这种环境收集情报还真是累人。”
　　来了来了来了！
　　王小虎一抖灵，来了精神。
　　是林哥的方言！
　　“收集……情报？”
　　王小虎追问。
　　伊凛笑着解释：“鱼龙混杂之地，是最容易收集信息的地方。人在放松的时候，有时候甚至会不经意间说漏嘴，透露些秘密出来。”
　　“林哥你是指？”王小虎先是悄悄伸出手指，朝向下隔空一戳，意指“楼下茶客”，然后他看向伊凛的眼里多了几分崇拜：“林哥，你知道些啥了？”
　　伊凛嘴角上扬，笑了笑，正想说什么时，楼下传来异样动静。
　　“嘘。”
　　伊凛朝王小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，他自己却站起来，走到二楼屋檐边，朝外看去。
　　在滂沱大雨中。
　　一位撑着雪白纸伞的白衣客，不疾不徐，踏水而来。